最后的独角兽

        第一次看这部电影是小学四年级左右，跟着妈妈去县城亲戚家里玩儿，一个人在电视上看完了，好像流泪了，不过我想我并没有真正看明白这部片子，因为到今天第二次重新看的时候脑子里对情节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甚至已经不记得那只独角兽的具体形象，只隐约记得这部片子很好看，而且脑子里对“独角兽”这种生物有了印象，然而并不清楚它所传递的涵义。没想到那时候埋的种子，到今天才算是发芽了：第二次看完这部电影，我知道我们都是那个独角兽。

    独角兽是西方的产物，欧洲的民间传说将其描述成一种介于马和山羊之间的物种，颜色洁白，头顶正中一根单独地长角，故曰独角兽。它代表高贵和纯洁，只有处女能接近它，它的角还能解毒和治愈疾病。很值得玩味的一点是只有处女能驯服独角兽。这代表了男权社会下非常普遍的处女情结：因为处女一般是年轻的女孩子，处在一个女人最美丽最娇嫩的年纪，这个年纪的她们还没有沾染太多社会的黑暗，在美丽的同时，往往还是迷茫、纯洁而脆弱的，能激起男人们的保护欲。贾宝玉也说，女儿未出嫁时是珍珠，出了嫁就变成鱼眼珠子了。这未免偏颇，但却也代表了一种跨越时代和国界同时也不无道理的刻板印象（没有针对已婚妇女的意思，只是存在即为合理，客观上来讲，未出嫁的年轻女性因为没有太大的生活负担，往往确实更加浪漫主义一些）。所以魔法师作法之后就将独角兽化成了一位年轻又美丽的姑娘，并且说这不是他决定的，而是命定的，他只是遵照某种旨意行事，是执行者而非决策者。那为什么不是一个英俊的少年呢？因为在男权主义的背景下，女人作为弱者需要保护是理所应当的，男人如果那样，只会被嫌弃娘娘腔。

    言归正传，说回我们的主题之一：寻觅。故事的一开始，独角兽（本来想说女主角的，但是一想，这样未免降低了这部电影的格调）就在追问：我到底是谁？我的同类都在哪儿？这其实是我们每个人都会问的一个根本的哲学问题：我是谁？我来自何方？将归于何处？带着这个问题，她就开始探索了，一路上有孤独的漫游、有不被认可的郁闷（被人当做马）、有沦为平庸的危险（被人逮捕当做马使唤）、还有成为投机取巧的狡诈之徒谋取利益的工具的可能，但是也有像魔法师和那个老女人一样能看到它的潜力并真心诚意愿意帮助它的人，一如古往今来的社会。很好笑的是，那些被巫婆所欺骗来看表演的“吃瓜群众”们，看到美丽的独角兽时还动情地流下了泪水，让人想起了追星族们。其实追星族自古有之，古代的名妓们都有一大波粉丝，远的不说，清代人冒辟疆在其《影梅庵忆语》中就描写过，说他和董小宛在北固山旁的江上游览，被山上数千游人指为神仙，“凡我二人所止则龙舟争赴，回环数匝不去”。可见古今之人对于美都有天生的盲目崇拜，不过也是情有可原的，美是全世界的通用语言，追求美更是人的本性之一。所以电影里的人见独角兽而泣，也合情合理。况且因美的震撼而流下泪水，这本身就是世上最美好的事情之一。

    寻觅的路途上还遇见了美丽的爱情，当然。王子对化为人形的独角兽几乎是一见钟情，也难怪，这么美丽的姑娘，估计只要是异性恋都会一见钟情吧。让人印象很深刻的是电影的一个细节，就是初次见面时当两个魔法师在国王面前PK的时候，王子作为旁观者，几乎一直将脸朝向独角兽所站立的地方，偶尔才回过头来看看这边的情况。而独角兽则一直注视着大海。这是一个很打动人的细节，也是对现实很生动的反馈，当你遇到一个自己心仪的人，是不是会像被磁铁吸引一样一直将注意力放在对方身上呢？好像除了对方，全世界都不存在了。凯拉•奈特莉版的《傲慢与偏见》中，达西和伊丽莎白跳舞的那一段也一样，过程中两个人都被对方深深吸引，以至于好像把周围所有人都屏蔽了，一样的道理。可是尽管王子喜欢姑娘，美丽的姑娘却好像不为所动，一直不给他积极的回应，以至于做饭的大婶说她太对他太残忍了。正因为“道阻且长”，所以王子开始“辗转反侧”、“寤寐思服”是也，到后来甚至开始写诗了。看到这里我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爱情的力量还真是伟大啊，能将傻瓜变成诗人。而对女方来讲呢，爱情给她带来的变化是，用一句很琼瑶的话来说：她开始有“心”了。初次见面的时候，国王说他在独角兽的眼里是看不见自己的。我们都知道当一个人注视着你的时候，你是能从对方的眼里看见自己的影像的。可是那时候国王并没有看见，大概是因为姑娘虽然注视着他，但心里并不在意他，所以看不见他。但后来受到爱情的感化，她开始关心和在意别人的感受，所以后来他又能从她的眼睛里看见自己。这个过程，就是从自我关注到关注别人的过程，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只是时间早晚不同。更多在意别人感受的人，往往没有那么自私，这也是成长的一个很重要的方面。但有的人倾其一生都没有学会真正地在意和爱别人。

    可是这美丽的爱情却又阻碍了它的寻觅。独角兽在爱上王子以后，渐渐忘掉了自己的身份和责任，一度想要抛开拯救其他独角兽的责任，做一个人和喜欢王子在一起。可是它所背负的命运还是让它选择了舍弃。它的舍弃，在于它和王子不是一个物种，是被迫的选择，而非主动地放弃，就是所谓宿命：一个人和一个独角兽是注定不能再一起的不是么？（这其实是电影对矛盾的回避）。但现实生活中，不同物种的顾虑我们还是可以大体上排除的吧？虽然也有新闻报道有老外和一棵树结了婚，但非主流的情况我们可以不作考虑。所以，可以把这个问题归结为：人，特别是女人，在遇到爱情以后渐渐迷失自己的问题，也就是放弃对自己的寻觅。“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老祖宗一直都是明白人。可能因为社会制度的原因，男人年纪越大，社会地位逐渐提高以后选择的范围更加广泛，所以说“犹可脱也”。而女人则不然，传统上女人本来就是靠颜吃饭，年纪越大越不畅销。而且古代很重视女子的贞操问题，谈个恋爱拉个小手你这个女人就不贞洁了，就只能嫁给这个男人了，所以说“不可脱也”。但是现代社会（这个片子是1982年上映的）这个问题已经越来越弱化了，女人越来越独立，不再靠脸吃饭，很多人都能凭自己的能力过优越的生活。而且男女在经济上的不对等正在逐渐消失，女人挣钱比男人多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所以问题就变成了，如果你的事业和爱情发生冲突，你会不会为了爱情放弃自己的事业，让另一半去打天下，而自己专心在厨房专心“洗手做羹汤“？可能女性做出这样的选择更容易一些，毕竟目前多数男人仍是以“吃软饭”为耻的（但随着男女越来越平等，这种情况应该会改善）。总之，如果选择工作，那你所寻觅的就是自己在事业上的成功；如果选择家庭，你所寻觅的就是人伦的温暖。也有人能两者兼顾，但那要求足够的智慧。但不管如何抉择，一个根本的前提就是：不能因为家庭放弃对自身的寻觅，成为依附于别人的存在。并不是说，我们不能为了家庭放弃工作做全职主妇/煮夫，只是在这个过程中不要忘记对自己的探索和充实。这可能是你学会如何去支持、信赖和体谅别人，学会如何做父母亲，在和孩子的相处中找回一些也许已经被遗忘的天真，等等，所有这些都是人生非常重要的方面。所以，不同的人生阶段我们所寻觅的东西也不一样。但终其一生，都不应该放弃对自己的寻觅。因此，舍弃也就是一种寻觅。

    电影涉及到的另外一点就是独立，这里主要是针对女性而言，因为传统价值观女性是依附于男性的“第二性”，而非独立存在的个体。但在电影里，到最后独角兽对抗红牛怪时，王子本来是想要英雄救美的，可是没想到一上去就被打趴下了（好尴尬）。见到自己心爱的人被打倒，独角兽愤而反抗，一举击败了红牛怪，完美上演了“美女救英雄”的精彩戏码。这也是这部电影一个很出彩的地方：它并没有局限于传统的女性依附于的观点，而是让女人自己拯救自己，甚至还拯救了自己心爱的男人，表现出的是对女性独立精神的赞赏，归根结底还是男女平等的问题。其实不管是女人还是男人，最终我们能够依靠的都只有自己，凭借自己的力量在这个世界站稳脚跟，也是人生一部分的意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