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在心绪里的儿子

直至儿子自杀四年后的一天，父亲还在幻想“儿子事业有成，家庭美满，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梦想，第一本小说即将出版，还在书中致敬自己的父亲”，而面对这个惊喜的消息，父亲的反应是“为你感到骄傲”，而不是“而你感到开心”，可见真正的理解和倾听在剧中从未来到。儿子对此的反应，是正如自杀之前的，意味深长的微笑

《困在心绪里的儿子》像一篇冷峻的小说。

缓慢，克制，沉浸；不露声色地将你带入渐渐冰冷的情绪中，如温柔却隐藏危险的溪流。它在山的罅隙中汇聚自己的能量，细小，透明，不易被察觉。但在某刻，它从高处坠落，一股势不可挡的力量，冲碎现实的巨岩，也冲垮人的心防。

法国作家、导演佛罗莱恩·泽勒时隔两年推出的新作，与《困在时间里的父亲》相映照。一部讲述罹患阿尔兹海默症的年迈父亲与破碎的时间和记忆对抗，一部讲述年幼的孩子陷入青春期抑郁，为整个家庭带来不可弥合的伤痛。

家庭，多么温馨的词语，在泽勒的电影里，变得冷酷而锋利。并非家庭成员之间怀着仇恨生活——就像那些俗不可耐的肥皂剧，每天有一地鸡毛的琐事值得争吵——在泽勒的电影里，你甚至连“一地鸡毛”都看不见，干净的空间，精致的生活，每个人都保持体面，每个人却都像被囚禁在隐形的牢笼中，无法表达发自内心的爱。情感，被无形的东西阻隔。

画面的色调构成了最主要的视觉语言。在泽勒的电影中，颜色就能够让人从眼睛里感到皮肤才能够感受的温度。蓝，绿，灰，白，黑——这些颜色组成了《困在心绪里的儿子》的主色调。与《困在时间里的父亲》不同的是，它冷得更彻底、暗得更决绝；温暖的红色、黄色只在一瞬间拂过我们的眼帘，母亲穿的橙色毛衣，母亲穿的红色外套，其余所有时刻画面都是冷的。像把城市和人浸入冰冷的海里，透明的蓝和绿延伸至无底黑暗的深渊。

令我印象最深的一幕冷色，是父亲、母亲回忆中一家三口去海岛的画面。闪回的蒙太奇，阳光照耀在晶莹的海浪上，银色与蓝色的波浪连绵。在这样美丽、洁净也本应温暖的场景中，我们却无法感受到夏日午后阳光的炽烈，有一股凉意从画面溢出，像抽取海水中涌动的能量，让人始终感到裸露的肌肤是凉的，风是冷的，即使是温情的团聚假日，也暗藏未来不可阻挡的分崩离析。

与冷色相衬，空间中简洁的线条也是泽勒善用的“利刃”。在《困在心绪里的儿子》中，无论人物处在何种社会场景中，他或她一定是被各种线条阻隔和束缚的。典型如主角休·杰克曼饰演的父亲，这样一位生活富足、工作体面、家庭看似美满的精英男性，每天在灰绿色的玻璃格子间行走。他的座椅后面是一面巨大的玻璃框，可见拥挤而冷漠的城市森林；他在逼仄的电梯、走廊中穿行，纵深的线条将他挤压，人如同在缝隙中生活。

回到家中，精致的线条也构成了父亲彼得的一切。白色的门，灰色的窗帘，暗绿色的茶几，尤其是那装置了严格对称镜面的洗浴室。冰冷的水从龙头里涌出，细密的白色线条不断冲刷头脑，日复一日将人驯服为生活的奴隶。

我们情不自禁被这冷峻的画面引向情绪深处，一方面它复制了现实中有序的文明社会——理想的职场空间，理想的家庭空间，无不透露出优雅的品位和这个阶层本应享有的美好生活；一方面它又抽取了现实中如影随形的冷漠，像为了洁净而无处不在的消毒水气味，将人与人隔开，面无表情地在电梯中，面无表情地在家中，表达爱已成为格格不入的软弱行为。

一幕母亲与儿子分别的戏码，诠释了家庭空间里的“真空”。母亲真正问候的话还没说出口，儿子已经接了无需问候的话，如此反复，无意义的词语在空气中形成尴尬、凝滞的氛围。一道门关上，两个人被分开。我们感到了现实中经常都会发生的场景，作为子女和自己父母的无效交谈；或作为父母和自己子女的无效交谈，在电影里如此凝练地被形容出来，犹如隐形伤痛被赤裸展现。

身为作家的导演，似乎比常人更懂得语言的无效。关系亲密的人们在冷色和线条不断阻隔的空间中说，“让我们谈谈吧（Let‘s talk）”，“我们需要谈谈（We need a talk）”，“谈谈好吗？（Shall we talk）”，可是没有一场谈话（talk）起到真正作用。尤其在电影的两个主角，父亲和儿子之间，每一场谈话都引致更大的坠落。儿子已经竭尽全力向父亲表明自己的痛苦，父亲却认为他什么都没有说，他应该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为什么不去学校？为什么要撒谎？为什么在公园里？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儿子不断说明，他只是感到疲倦，在痛苦中疲倦。他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和母亲会分开，不明白为什么父亲现在的妻子会介入他们的生活，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去学校为什么不能在外面走走，不明白为什么没有人理解他的孤独和痛苦，明明已经如此声嘶力竭，却没有一个人能听到而只是在责怪……

饰演儿子的这位年轻演员泽恩·麦格拉思（Zen McGrath），他无辜而阴郁的沉默让人心疼。在与父母的对话中，他用尽声量告诉他们，他需要被爱，需要被关注，需要一点放松和休息的时间，但没有人能够真正听到。他不断被要求“给出一个解释”，但这解释只是从成人功利有序的社会场景中分离出来，用权力制服孩子，要求孩子给出一个应对失败的方案。可孩子根本没有什么方案，他只是单纯地告诉你，我做不到，我很痛苦。

一场又一场失败的交谈，将本应亲密的父子关系拉扯到越来越远。当安东尼·霍普金斯饰演的爷爷出场时，电影的文学性在这里如一道灵光，告诉我们一对父子关系问题的背后，隐藏着另一对父子关系的问题。代际问题正在循环，将孤独和痛苦如基因般复制。有的孩子幸运地在对抗痛苦中长大了，看似变得坚强了；而有的孩子，没那么幸运。

表现在休·杰克曼脸上的阳光、精气神，也如基因一般复刻了他片中父亲安东尼·霍普金斯的成功和傲慢。他们可以优雅地坐在家中等候佣仆的服侍，也可以每天自律而保持朝气地晨跑，宛如每一天都会有惊喜和成功等待他们。在这样不断被确定的人生信条下生活，他们理所当然地以为，一切失败和懦弱和逃避都是不可原谅的。正如老父亲指责中年父亲还是个懦夫，中年父亲也不可避免地把愤怒发泄到年幼的孩子身上，不能原谅他逾矩的任何一次逃课。他们严格按照社会的丛林法则适者生存，柔软而流泪的孩子，被视为提前失败的征兆。

尽管没有明显的戏剧冲突，但两个小时的故事里，作者已经细致地展现了现代文明社会中人们无一例外被要求成功做出的伪装，伪装胜任工作，伪装考试总能得A，伪装家庭幸福美满，休·杰克曼习惯地汇报善意的谎言告诉前妻儿子一切都好，儿子也习惯汇报善意的谎言告诉父母他正变得越来越棒。——结果，裂缝忽然有一天自己裂开，你不知道它是哪天开始裂的，但裂开的时候显然已经不能合上。人们猝不及防地应对这些越来越荒谬和无法应对的裂缝，就像看着故事的我们在生活中应对一场又一场微小的灾难。生活的灾难，隐藏的危险，无处不在。

娓娓道来的文学性叙事，看似平静简洁的日常，慢慢引我们致黑暗深处。作为观者我们能明显感到阴影的范围正在扩大，无序正在扩张，但无法判断是哪里出了问题；父亲也好，儿子也好，两位妻子也好，都在各自画地为牢的空间里，独自面对孤独。

我喜欢饰演年轻妻子的演员凡妮莎·柯比（Vanessa Kirby）的表演。她紧致的面庞，柔韧的身躯，本该有多么丰沛的能量，却在这一天天黯淡下去的家中被感受不到的爱和孤绝包围，她和片中的儿子一样，慢慢失去了自己青春的色彩，也在灰色、绿色那些冷冷的颜色中不断重复对抗时间。每一天，他们都在思考如何面对失败。

在年轻的妻子和丈夫对话时，她终于吐露心声，我在这家里，是多么孤独。即使坐在对面、每天见到她的爱人也不能体会她的孤独——他给前妻带来的伤痛，一如既往复刻在新一任妻子身上，不存在完美的丈夫，能够提供完满的婚姻和家庭。

年轻妻子眼中饱含倔强的泪水，却拒绝恸哭和倾泻。前妻尚能温柔地说，“我感到自己是一个失败的母亲”，年轻的妻子却强撑起来面对。她试着去做拥抱和敞开的人，但也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

电影中每一种亲密关系，夫妻之间，母子之间，父子之间，不断上演被阻隔的真空交流。尽管几个人生活在优渥的社会环境中，但我们没有一个观众想要成为他们——我们甚至充满同情和怜悯，他们如此可悲。

正是这种对比深邃得像一种磁力，它从画面和文本深处发来遥远的质问：这样优雅文明的生活，真的能给我们带来幸福和快乐吗？我们所看到的亲密关系，都已经像裂开的瓷器无法融合，更不用谈那些匆匆而过的同僚、路人、社会人士……每一天，每个人都在那么多无效关系中度过，生命仿佛被尖利而冷漠的关系之刃切割，没有完整的时间去回应爱、表达爱，却只是不断切割自己的灵魂和时间，去适应新的冷漠的关系和空间——徒劳的空虚。

罹患抑郁症的儿子是一根火线，点燃了周围所有的人。他燃烧自己痛苦的光芒，照映到父亲、母亲、继母的脸上，他们的脸上也流露出了痛苦和寂寞。

当父亲看着孩子自残的伤疤时，他说，“你伤害自己的时候，就好像伤害我一样。”孩子柔软得让人心痛：“你伤害妈妈的时候，也是在伤害我。”

爱和伤痛，循环往复。人们爱着彼此，夫妻之爱，父子之爱，母子之爱，却没有一个人能表达那铭藏深处的情感，只能任由光辉的记忆在脑中闪回，成为心底留存的温暖。当现代人生活时，“生活”已成了一种被动的姿态。爱被隐藏，冷漠无所顾忌地放射。犹如那无处不在的玻璃镜面和金属门框，在真空中人们嘶吼也无法被对面所爱之人听到心底的呐喊。

《困在心绪中的儿子》无疑是悲伤的。它娓娓道来，像幽怨低沉的大提琴，发出克制却让人心碎的声音。克制至此，竟还有弦外之音，必须要有足够耐心才能够听到。——那是空气中微小却存在的振动，是另一种声音，它发出了力所能及的抵抗。

电影讲的是困在心绪里的儿子....真的吗？

可我看完反而注意力在儿子身边亲人的的反应和态度。尤其是父亲，我不禁为儿子的父亲唏嘘！（倒可以说全片印象最深的是父亲，他才是男主，妥妥一部生活版金刚狼的悲剧）

如果我说，父亲其实是真正造成悲剧的主要第一责任人，会不会有人骂我没同情心？

但其实，我认为，到最后，这位慈父都没有醒悟过来而导致了家庭悲剧！ 他其实从头到尾在困在自己的思绪中，自始至终所表现出来的都是一个没法带入他人情感去替人着想的父亲！包括：对自己亲人，无论对儿子、对父亲，还是对同事，遇到困境只是陷如自己的思绪的常人（我是不是以金刚狼要求休.杰克曼去的父亲了）。对儿子、对前妻子、对现任妻子，就像他作为精英律师一样的由从政到脱政却一直处于始终精神游离的状态无异，还很自以为是，经常陷于追忆，让自己被自己感动！

请看到最后导演（其家庭第一部曲：困在时间里的父亲，5星推荐！！！）安排类似光明的“很感人”的幻想（从幻想里都看得出只是父亲的期待而已，儿子早就不像写书了其实！）。迟来的忏悔，依然看出还是没有能领悟到自己所造成的悲剧的跟源到底是什么！结尾那段悲情告白：除了知道他已经能感受到儿子的诸多优点和特点，一切仿佛无法挽回外，其实他始终不能体会到儿子的心结是父亲自己 —— 面对儿子认为父亲出轨所造成巨大心理创伤，（也许他自己其实真地并没有错误，只是为了追求幸福，）也许父亲试图澄清，但儿子无法释然理解。问题在于父亲居然多次置儿子感受于不顾，选择性忽视，甚至这已不仅是在逃避，最终还是被激怒而对子咆哮，心态的失衡而最后犯下悔之晚矣的错误决定（带儿出院）。

有人会问，就算父亲认识清楚根源所在并反思，难道他就能够有可能挽回吗？这是不是死局呢？当然父亲不去反思自己，不去尝试跳出自己的固有的执念，难道不会更往好的的方向迈进吗？!包括他最终没忍住前妻的毫无办法，却始终生活于幻想的“救“子出院，父亲就不能积极地去真正进入到儿子的思绪中吗？没有，始终还是停留在回忆中，鼓励儿子的同样的妄想当中。

问题1: 这难道就是不幸家庭的宿命吗？

我认为不是：有其父未必就有其子啊！关健是看怎么想怎么选择。反观影片中父亲的父亲（金刚狼的爸爸汉尼拔！！！） “just fucking get over it“ (摆脱就是了！哈哈 just wake up, son!）。酷！一番言简意赅的回答简直不要太看开人生，太人生开挂，只可惜他的金刚狼儿子（不是汉尼拔）还是没醒悟过来，做小伙伴惊呆了表情状。父亲要懂得的话，后面就懂得面对儿子在哪儿都会绝望，自然要把他至少留给更清醒更专业的医师大夫呀！而不是违心地去断送儿子的生命，可父亲并没有任何改变！

问题2: 生活、事业难两全么？

金刚狼父亲表面为子牺牲，是真牺牲本来大好的事业啊！可他能真正地要解开自己的心锁，是去真正理解自己的儿子，可他偏偏选择不去理解。不理解，也就别理解，像汉尼拔老爸那样飘身世外，让给心理学家们不好吗？这才是正解。

看到最后我是多么希望能离异夫妇把儿子留在治疗（当时的妻子为何不去，结果完全会两样）。眼见着医生隔着玻璃窗，眼睁睁地看到人间悲剧再次上演的痛苦，那眼神预示着，来得不是太突然，而是必然，而且是立刻、当场回家即命丧.......作为观众的我早有预感（从儿子确认枪是否存在和临别突兀的一席话和父母的傻傻地痴人说梦状…）….自杀并不意外！

但是作为看似事业上再理智的父亲，也无法做到理智，既然认为自己是成功的父亲，难道不是要去直面儿子的敞开心扉时的痛苦。（虽然金刚狼的履历确实厉害！优秀两字毫不过分，可以随意调遣，不听他命，受同事尊重）可正因如此，正式他自己为人生一定要优秀，所以希望儿子当然像自己一样“优秀”，望子成龙，注定他也无法陪真正伴儿子下去。跳跳舞、开开玩笑，搞搞气氛，和接连地一些俗套的社交鼓励，有什么用！唏嘘啊！

最后，提到两外两位女性：母亲（劳拉·邓恩，奥斯卡最佳女配，演这个角色真是可惜了，完全没有发挥余地，看看婚姻故事里面的跋扈，完全判若两人啊！ 类似生活版金刚狼活成了失败父亲样子）乱幻想，又无助，不像妻子、母亲、更不像事业有成，她的的确确是个loser；反观现任的妻子（凡妮莎·柯比，又一大新星）：那简直就是大心脏，外加人间清醒啊！的确令我不得不相信，金刚狼后面的人生路就指望这位贤妻了，包括带小儿子，金刚狼就不指望了。

问题3: 生活困局中，我们到底该改何去何从？

我们每个人的一生都会遇到困境，关键是否认识到并跳得出自己给自己那层层越缚越紧的茧房，做回别人，忘掉自己，就那么难吗？

2020年，佛罗莱恩·泽勒执导的“家庭三部曲”第一部《困在时间里的父亲》上映后，获得如潮好评，安东尼·霍普金斯更是凭借这部电影再次擒获奥斯卡金像奖最佳男主角。两年后，佛罗莱恩·泽勒推出“家庭三部曲”第二部《困在心绪里的儿子》，再次对家庭情感困境进行观察与省思。电影于近期登陆内地大银幕，值得一看。

《困在心绪里的儿子》海报

安东尼·霍普金斯也在《困在心绪里的儿子》中惊喜出演，虽然篇幅不长，但令人印象深刻。这一次挑大梁的是“狼叔”休·杰克曼，他在电影中饰演一位父亲、也是一位儿子，愤怒、不解、难堪、溃堤等情感层次相当丰富。电影去年入围威尼斯电影节主竞赛单元时，就有不少影评人表示：休·杰克曼在此片中贡献了他从影以来最精彩的演出之一。

回到电影，困在心绪里的儿子，首先指涉的是彼得（休·杰克曼 饰）的儿子尼古拉斯（泽恩·麦格拉思 饰）。

彼得是事业有成的律师顾问，他与前妻凯特（劳拉·邓恩 饰）离异后，儿子尼古拉斯与前妻一起生活，时下17岁的尼古拉斯正在一所高中就读。彼得有了新伴侣贝丝（凡妮莎·柯比 饰），并有了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小儿子。

彼得（休·杰克曼 饰）

有一天，前妻急匆匆地来到彼得的家，恳求彼得与尼古拉斯谈谈，因为尼古拉斯瞒着她旷课一个月，并拒绝与她深入沟通。

彼得深爱着尼古拉斯。当尼古拉斯想要跟他一起生活时，他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哪怕这可能会给他的新家庭带来些许“不便”。彼得为尼古拉斯办了转学，尼古拉斯看起来也逐渐“正常”，彼得以为一切正走在正轨上。

尼古拉斯（泽恩·麦格拉思 饰）

彼得没料到的是，尼古拉斯在新学校只待了一天，之后就继续旷课，尼古拉斯的“正常”都是伪装给他看的，而他此前还发现尼古拉斯有自我伤害的倾向……

这一切令彼得不解、无力，更是一度让他情绪崩溃和失控。为什么他已经给了儿子那么多爱，也给了儿子重新站起来的机会，尼古拉斯就是没能“好”起来呢？

事实上，尼古拉斯罹患的是情绪病，是急性抑郁症，它并非当事人单纯凭借理性就能控制得了的，也不是有了父母的关心就能“药到病除”。电影通过镜头语言的精心调度和隐喻，很形象地为观众呈现了情绪的漩涡是如何让尼古拉斯不自觉地深陷其中的——比如刚坐在教室里，尼古拉斯莫名地感到心慌焦躁，老师讲课的声音渐渐在耳朵模糊，取而代之的是陡然急促的管弦调子；比如尼古拉斯方才还与父亲欢快地在音乐声中舞蹈，可很快他就游离出热烈的氛围，灵魂出窍般呆立在原处……

尼古拉斯的心境就像电影中一再出现的正在工作中的滚筒洗衣机，一遍遍激烈地重复、回转，却没有出口。

尼古拉斯为何困在心绪里？细究起来，这与父亲彼得的强势施压有关系。

比如彼得非常理性，他目的性很强，强硬要求尼古拉斯清楚地说出他不想上学的原因，他认为尼古拉斯一定是前一所学校里遇到了什么事情，他需要尼古拉斯给他一个解释。为了搪塞过去，尼古拉斯甚至得给彼得编一个说法，谎称自己和一个女孩分手了。

换句话说，彼得一直没有意识到尼古拉斯罹患的是情绪上的疾病——它是无法简单粗暴地用理性进行归纳、分析，好像找到问题的源头，就能轻而易举把问题解决掉。他的这种理性至上，反而给尼古拉斯带来更加深重的压力，让尼古拉斯愈发觉得自己“糟糕”，情绪更加沮丧。

彼得的理性至上，实际上是他对尼古拉斯的“望子成龙”。虽然彼得没有明说，但事业有成的他对尼古拉斯一直有很高的期待，比如他总是问尼古拉斯的成绩，会因为尼古拉斯取得的一个A而喜形于色。所以当他得知尼古拉斯逃课，并且他命令尼古拉斯无论如何都要重新回到学校、而尼古拉斯却拒绝时，这个平日里理性、优雅、风度翩翩的父亲情绪失控了。

他说自己像尼古拉斯这么大时，母亲生病了，他见不到父亲，他有经济上的困难，但他坚持下来了，这才有了今天的生活。他不解尼古拉斯为什么“身在福中不知福”，他逼问尼古拉斯：你真的以为你可以这样生活吗，只做你想做的事、离开学校、从不承担责任、拒绝成长？你想过你这辈子要做什么吗？为什么其他人都能正常地上学，你就不能？

彼得逼问尼古拉斯

直到彼得将尼古拉斯推倒在地，直到他看到尼古拉斯惊恐的眼神，彼得才从失控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在冷静之后，他痛苦地意识到：原来他与父亲安东尼（安东尼·霍普金斯 饰）是那么相像，这些年来他那么努力地想要挣脱父亲的影响，没想到最终他走上父亲的“老路”，他也是困在心绪中的儿子。

安东尼（安东尼·霍普金斯 饰）

昔日把精力都放在事业上的安东尼，不是一个好父亲，他施加给彼得的从来都只是压力。当彼得成为父亲之后，他立志不成为像安东尼那样功利又冷漠的父亲，所以他给了尼古拉斯更多的关心，也不惜放缓自己事业的步伐。

但他与父亲如出一辙甚至变本加厉的是，他对尼古拉斯的期许——他希望尼古拉斯成长为有成就的人。就像他是以自己的成功，实现对父亲的“报复”，那么尼古拉斯也得以他的“成功”，来验证彼得父爱的崇高、论证彼得与安东尼的不同。如果尼古拉斯只想“无所事事”，不就证明彼得的付出无效了吗，不就证明彼得的父爱失败了吗？

彼得一直想要努力地证明自己与父亲安东尼不一样

作为儿子，彼得也一直困在心绪里，困在狭隘的、充满功利性的精英主义逻辑里：以成功为勋章证明自己，以成功为武器与父亲抗衡，以成功为标准要求儿子。由此，父亲给过彼得的伤害，反而继续在儿子尼古拉斯身上延伸。明明是爱之深，却成为子之痛，实在令人惋惜。

这是《困在心绪里的儿子》的细腻之处，也是它的深刻之处。它以手术刀般的大胆犀利，剖析两个家庭三代人之间的心结难愈，诠释如父如子的爱痛循环。家人之间正因为有爱的纽带牵系，父母的举动潜移默化影响着子女，当子女成长为父母，这样的影响不知不觉也在下一代身上循环。

让爱得以延续，疼痛的循环却应该终止。《困在心绪里的儿子》虽然没有明晃晃地给出直截了当的答案，却也留下很重要的启示。

要让尼古拉斯走出心绪，首先当然是爱，只是这份爱不应该变成望子成龙的期许和负担，而应是记忆中幼时的尼古拉斯与彼得幸福相处中的那份父爱：纯粹、温柔、给予理解、充满耐心……

当然，面对情绪性的疾病仅仅有爱也是不够的，有时也需要心理医生等专业力量的介入。

彼得与幼时的尼古拉斯享受快乐的亲子时光

走出疼痛的循环很难，但爱是永恒的动力。当一个父亲有过淋雨的体验，那么他就会想为雨中行走的孩子撑起一把伞，终有一天，孩子会有独立面对风雨的能力与勇气。但我们也要对每一个淋过雨的孩子说，淋雨的感受或许让你觉得艰难，也请坚定地走下去，人生的前方会有更多美好的晴天。

抑郁症，作为一种难言甚至无解的痛，潜在遍布人类个体的心灵，其最大的特点，就是看不穿、猜不透，正如影片呈现的那样…… 我并不喜欢这个故事，但就现实而言，悲惨的结局往往包含更多警醒，那些为求答案穷尽脑汁的自负者们，需要停下对悬疑的狂热，思考自己能否带入他们，毕竟，很多动机只是为了让他们带入自己而已…… 最后，知识纬度的说教终有上限，精神层面的尊重则不同，那些看似简单的伤心难过，背后有着巨大的感知黑洞，唯有治愈性质的意识流动，方能帮助他们挣脱无法开导、不死不休的煎熬时刻……

拍完了备受好评的《父亲》，佛罗莱恩·泽勒又带来了一部《儿子》。就像前作被译为《困在时间里的父亲》那样，这次的译名延续了相同的风格——《困在心绪里的儿子》。以至于尚未观看时，就在豆瓣讨论区发现有人打趣道，导演是不是要学习一下理查德·林克莱特，整上一出“困在三部曲”系列？

我知道这个玩笑也许有些不合时宜，因为这实在是一部悲伤的电影。就连立春之后的暖阳，都不能驱散观影过程中被层层剥离的痛楚。尼古拉斯在床底下藏了一把刀子，痛苦的时候就会在手臂上划两下。而这只是导演带给观众绵长创伤中的一切微小切片，佛罗莱恩·泽勒确实是一个喜欢折磨人的导演，他越是拍得细腻到尘埃里，观众便越是被刺痛。120分钟的光影里，每一个镜头都仿佛导演对现实生活的残酷拷问。

我们不知道尼古拉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抑郁症这条黑狗缠上，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父母离异肯定是其中一个很大的原因，他的生活从此失去了太阳。那是他的父亲，一个曾经像太阳那般光芒万丈的男人，带他乘风破浪，指引他前进的方向。但由于父亲的出轨，这世界上又多了一个伤心人。在母亲终日的抱怨下，父亲光辉的形象也土崩瓦解。 这对年少无知的尼古拉斯来说，他的人生已经失去了前进的动力。就像他在影片中所说，每天都活在一个撕裂的现实中。

但这并非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至少从同父异母的弟弟降生一刻起，正值青春期的尼古拉斯，终于明白有些东西要从他的生命中彻底消失了。在原本的生活被搅得七零八乱时，他终于做出了改变，去和他的父亲一起生活。这或许是他最后的自救，但这谈何容易。细腻敏感的尼古拉斯，就连一片风中飘落的树叶都能使其感伤，成为改变生命进程的一次“蝴蝶效应”。就像那堂历史课上老师讲到，“1776年《独立宣言》签署时，各州的表现仿佛一群吵架的兄弟姐妹，人人都想要主权。”这何尝不是尼古拉斯和刚出生的弟弟之间的某种隐喻？尼古拉斯尽力了，但有些事情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尼古拉斯的父亲在影片中有一句台词：“你见过一个散发着快乐的青少年吗？”无论是《少年维特的烦恼》还是《在轮下》，每个孩子都必须在青春期接受他们成长过程中的一次重大考验。对天性脆弱的孩子来说，原生家庭的不和谐，父母的过于强势，校园中遭受到霸凌等等，都有可能改变一个孩子原本的人生轨迹。就连尼古拉斯的父亲，一个事业有成、身强力健的完美中年男人，也永远摆脱不了父亲近乎诅咒般的训斥：“你这辈子要做什么？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做过这个，做过那个，我们该拿你怎么办？如果你知道我现在有多羞愧……”好在他最终拨云见日，并没有不幸地沦为牺牲品，但谁又敢拍着胸脯保证，这样的教育就不会培养出反社会人格或变态杀人狂吗？

对尼古拉斯这样的孩子来说，他们到底也都是天性善良的。情愿把一切痛苦，都转化为对自身的伤害。但即便像他父亲这样看上去无所不能的人，也终究不能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把他从魔鬼身边拯救过来，这何尝不是一种自以为是的傲慢，就像他不能理解尼古拉斯为何要自残那样。当这样的事情一而再的发生，所有的视若无睹都将成为悲剧到来时的忏悔。放眼尘世间，不知有多少孤独的孩子，正在一个个黑漆漆的漫漫长夜中步履蹒跚。他们紧握着手中那只易碎的灯笼，花火在鬼魅般的夜风吹拂下忽明忽暗……

我想，大多数观众看完影片后都会忍不住长叹，尤其当他们看到最后15分钟的那一幕“反转”之时。那本该是多么美好的一段画面啊，也许它正真实发生在另一个平行世界中。但转念一想，这何尝不是一种领悟，一种痛彻心扉的领悟。佛罗莱恩·泽勒只不过用了一种最残忍的方式，去警醒世间所有破碎的家庭，一晌贪欢的男女，和那些无辜的孩子们。愿每个在黑暗泥沼中挣扎的孩子，都能幸运地走出困守内心的那座孤岛，去拥抱每一次的碧海蓝天。

《困在心绪里的儿子》电影剧本

文/〔法国〕弗洛里安·泽勒、〔英国〕克里斯托弗·汉普顿

译/曹轶

一个女声唱着摇篮曲。

片名出现：《困在心绪里的儿子》

1.内景，彼得和贝丝家，西奥的房间，日

一个悬挂在摇篮上方的五彩床铃正在旋转。

贝丝含笑看着熟睡的婴儿。

突然，彼得出现在门口。他看着贝丝和他们的孩子西奥。

贝丝发现了彼得。

2.内景，彼得和贝丝家，厨房，日

彼得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白葡萄酒。贝丝从西奥的房间出来。

贝丝：怎样？

彼得没有立即回答，留下悬念。

贝丝：告诉我。

彼得：我两周以后去见他。

贝丝：在华盛顿？

彼得点头。

贝丝：如果我知道你有天会从政……我绝不会和你生孩子！

彼得微笑。

彼得：我还没确定会不会同意，贝丝。

贝丝：我希望你没打算去那边生活……因为我现在就可以提醒你……能让我离开纽约的男人……

彼得：……还没出生，我知道。

贝丝微笑。彼得走过去拥抱她，但是贝丝的手机响了。

贝丝：我得接这个电话……

她拿起电话，向彼得做手势示意等她五分钟，然后朝他们的卧室走去。

贝丝：妈妈，是的……对不起，我还没抽出时间给你回电话……

彼得被独自留在那儿。他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同时，用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

彼得：嗨，杰西卡，是我。你能把杰克逊的资料发给我吗？我邮箱里没有，我今晚得看。

突然，门铃响了。彼得吃了一惊。

彼得：好的，谢谢。明天见。

3.内景，彼得和贝丝家，门口

彼得前去开门。来人是凯特。

彼得：你来做什么？

凯特：我们得聊聊。

彼得没有让她进来，而是和她一起来到走廊上。

彼得：你不能这样招呼都不打一个就出现……

凯特：我……我给你打了不知道多少次电话，你从来不接。

彼得：有什么事？

凯特：是尼古拉斯的问题。

彼得：发生什么事了吗？

凯特：是的。

她迟疑了一下，有点激动，好像不知道从何说起。这令彼得有些不快。

彼得：行了，告诉我。

彼得偷偷地朝门里瞥了一眼，确认贝丝没有在里面听他们说话。凯特注意到了。

凯特：我打扰到你了吗？

彼得：什么？

凯特：我现在说的是你的儿子！你不应该表现出一点关心吗？

彼得：我当然关心！你为什么这么说？

凯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刚才的话题。

彼得：怎么了？

凯特：今天下午，我……他们给我打电话。学校。就刚才。让我去见校长。他跟我说了以后，我才知道尼古拉斯已经快一个月没去学校了。

彼得：什么？

凯特：我跟你说，这几周他都假装去上学……每天早晨。

彼得：你说什么？

凯特：我跟你解释，我……

彼得：等一下……他快一个月没去学校？这段时间，你什么也没发现？怎么可能？

凯特：他每天早上背着书包、带着上学要用的所有东西出门，没有任何异样。只是他并没有去。

彼得：那学校……

凯特：他们好像给我寄了很多邮件，但我都没有收到……

彼得：可是……他在做什么呢？我是说，一整天……他都去哪儿了？

凯特：我不知道。他几乎不回答我的问题……

彼得很难理解这些。到底怎么回事？

凯特：我很担心他，彼得。

突然，贝丝出现在门口。彼得很尴尬，就好像被逮住做了什么难堪的事。

贝丝：怎么了？

彼得：啊，贝丝……是的，我……凯特正跟我谈尼古拉斯的事。我们刚发现他没去上学，而且……

凯特：不只那样，彼得。他状况不对。有一丝令人不安的感觉。

凯特：你得和他聊聊。我应付不了。他需要你，彼得。你不能不管他。

彼得：我没有不管他！你为什么要一直这么说？

凯特：有一次，我让他……记不清了……把他的盘子拿出去还是什么的……他看着我，充满……充满了恨意。我以为他要……

彼得：要干什么？

凯特：他吓着我了，知道吗？

这番话令彼得不寒而栗。

彼得：我明天去见他。我傍晚的时候顺路去一下。

凯特：谢谢。

凯特向他表达了诚挚的谢意。这足以让彼得在贝丝面前感到尴尬。凯特注意到了。

婴儿的哭声远远传来，贝丝心情有些烦乱，迟疑了一下，走过去照顾他。

彼得和凯特留在走廊上。这是他俩独处的时间。

凯特：他曾经是那么可爱的孩子，那么美好……你还记得吗？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确实发生了。他变了。

彼得想安慰她。

彼得：别这样，别担心。一切都会恢复正常的。

凯特：我不知道。

彼得：会的，别担心……有我在。

凯特：不，正是因为这个。你不在了。

4.内景，律师事务所，彼得的办公室，日

彼得坐在他的办公室里，对面的两个客户正在跟他讲自己所涉及的案件。彼得肯定了他们说的一切，给了他们一个灿烂的微笑。

彼得：很好。听我说，我想我己经掌握了目前所需的全部信息。我会打电话给杰弗里，看能不能推动起来。

客户1：太好了。

彼得站起来，结束了会面。

客户2：谢谢。

5.内景，律师事务所，电梯，日

彼得和那两个客户在电梯前职业化地握手。

彼得：等处理完我会立即给你们回复。

他的客户走进电梯。彼得看了一眼手表，是时候去看尼古拉斯了。

6.外景，凯特家的公寓楼，日

凯特和尼古拉斯在布鲁克林所住公寓大楼的全景。

一辆黄色的出租车停下。彼得从车里出来，深呼吸，鼓起勇气走进大楼。

7.内景，凯特家，日

尼古拉斯打开门，他今年17岁。看到父亲，他很吃惊。

尼古拉斯：你来这儿做什么？

彼得：可以吗？会打扰你吗？

尼古拉斯耸肩表示“不会”。彼得走了进去。

彼得：你怎么样？

尼古拉斯：还行。

彼得：我过来是因为……想跟你聊聊。能给我几分钟吗？

尼古拉斯：当然。

尼古拉斯不情愿地走向客厅。他知道父亲要跟他说什么。彼得关上门，朝客厅的尼古拉斯走去。

尼古拉斯坐在沙发上，啃着指甲。

彼得：你妈妈告诉我你最近没上学……怎么回事？

尼古拉斯：没事。

彼得：别说“没事”。跟我解释一下。

沉默。尼古拉斯没有回答。彼得坐在他对面。

彼得：听着，我知道你这段时间不容易……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但这不是你不理我的理由……你为什么不去学校？

尼古拉斯：不知道。

彼得：你不知道？

尼古拉斯摇了摇头。

彼得：一定有什么原因。

尼古拉斯耸了耸肩。

彼得：你不能自己突然决定不去学校。这不是任意妄为的事。

沉默。

彼得：你听见我说什么了吗？

尼古拉斯：听见了。

彼得：你有什么问题吗？

尼古拉斯叹气。

彼得：你叹什么气？

尼古拉斯：没有原因。

彼得：肯定有原因，告诉我……

尼古拉斯：我不想说。

他站起来朝卧室走去。

这时候，彼得的手机响了。他把来电转移到语音信箱。

彼得独自坐在那儿想了想应该怎么办。

他朝尼古拉斯的卧室走去。

8.内景，凯特家，尼古拉斯的卧室，日

尼古拉斯坐在床上。他看起来很脆弱。彼得来到了门口。

彼得：尼古拉斯，如果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没法帮你。

彼得打量了一眼尼古拉斯的卧室，他已经有段时间没见过这里了。

彼得：你都在做什么？所有这些天里……你都去哪儿了？

尼古拉斯：我是去走走。

彼得：你去走走？

尼古拉斯点头。

彼得：就你自己？

尼古拉斯：是的。

彼得：在大街上？

尼古拉斯：或者在公园……

彼得：但是，为什么呢，尼古拉斯？你觉得这说得过去？而且你马上就要考SATs了！

尼古拉斯还是一言不发。

彼得：还有，别啃你的指甲了！你都要啃出血了……

尼古拉斯把手从嘴边拿开。

彼得：你知道学校正在讨论开除你吗？

尼古拉斯：我不太舒服。只有去散步能让我放松。

彼得：你为什么不舒服？

没有回答。彼得走过来坐在他身边。

彼得：尼古拉斯，跟我说说……

他语重心长地对尼古拉斯说——

彼得：你妈妈快绝望了，你知道吗？她想把你送去寄宿学校。这是你想要的吗？

尼古拉斯：不愿意。

彼得：所以呢？你得做点什么！你不能就这么任由事态发展……

很明显，提到寄宿学校令尼古拉斯动摇了。他从床上站起来。

尼古拉斯：我没法面对这些事。

彼得：你为什么这么说？是学校发生什么事了吗？

尼古拉斯：不是。

彼得：那是学校以外？……你可以跟我说，你知道的。

尼古拉斯：不是那样的。是……

彼得：什么？

尼古拉斯：我不知道怎么说。

彼得：用你自己的话说。

尼古拉斯犹豫着。他向父亲转过身来。

尼古拉斯：是生活，重重地压着我。

彼得似乎被这样毫无戒备的、真诚的坦白打动了。

彼得：是你的生活出了问题吗？

尼古拉斯：我不知道。我希望能有什么变化，却不知道是什么。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直告诉我自己……也许……

尼古拉斯迟疑了。

彼得：告诉我。

尼古拉斯：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彼得非常意外。

彼得：和我一起……你是说……

尼古拉斯：我没法在这儿继续生活。我知道我能好起来，但不是在这儿，不是靠我自己。这太难……

彼得：是的，可是……

尼古拉斯：我和妈妈，我们处不好。她己经拿我没办法了……我知道的。而且我想和弟弟住一起……

彼得：哦。

尼古拉斯：如果你把我送去寄宿学校，我会疯的。

彼得：肯定不会的。

尼古拉斯：不，我会疯的，我告诉你。我的脑袋就像要炸了一样。

彼得：来……过来。

彼得把他抱在怀里。尼古拉斯看上去很虚弱，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尼古拉斯：有时候我感觉就要疯了，爸爸。

这不设防的真诚让彼得更紧地搂住他。

彼得：你说什么？

尼古拉斯：我要跟你说，我不知道我怎么了。

尼古拉斯哭泣着，就像一个小孩子。彼得非常不安，但试着安慰他。

彼得：别这样……别担心，宝贝。我们会想办法解决，好吗？相信我。

9.内景，出租车，日

彼得坐在出租车里。他看着窗外。他没想到自己儿子的情况那么糟糕。

终于，他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接到了凯特的语音信箱。

彼得：是我。我刚和他谈过了。我……你听到这条消息回我电话。

10.内景，彼得和贝丝家，客厅/厨房，夜

贝丝正在清洗西奥的奶瓶。她背对着彼得，看上去很冷淡。

彼得：你为什么这个反应？

贝丝：什么反应？

沉默。

彼得：他能住里面那个房间。

贝丝：那学校呢？

彼得：我们会解决的。一定有学校愿意在学期中间接收他。你不这么认为吗？

贝丝：一定有的。

她朝冰箱走去，彼得跟着她。

彼得：你刚认识他两年，我能看出来……我的意思是你对他印象不好……发生过的这些事……

贝丝挑了挑眉毛。

彼得：但他并不是一直这样。他年纪小一点的时候，是那么……

他突然停了下来。贝丝朝他转过身。

彼得：我刚才去看他的时候……他身上有……我说不好……疤痕。

贝丝：疤痕？你是说……

彼得：胳膊上全是小伤疤……就好像他……

他做了一个表示划伤自己的手势。

彼得：这让我非常难过。我的小男孩……

贝丝露出关切的神色。

贝丝：呃……

彼得：是真的，你说得对，我很内疚！我不能假装对现在的情况没有责任。我离开了，贝丝，是我离开了。

贝丝：这……他现在不好，这不是你的错。

彼得耸耸肩，就像在说“我不确定”。

贝丝：他只是处在一段艰难的时期……

彼得：不管怎样，我觉得我别无选择。我不能放弃他。

贝丝：我明白。别担心。

彼得感激地冲她温柔一笑。

贝丝：也许你应该跟你的医生聊一下。关于那些伤疤……

彼得：我知道。

11.内景，彼得和贝丝家，尼古拉斯的卧室，日

贝丝正在铺床。她努力想把房间布置得温馨一些。西奥也在。

突然，一只鸟撞在窗户上。她惊叫了一声。西奥哭起来。她一边安抚西奥，一边看着窗户，仿佛这是一个不祥之兆。

12.内景，凯特家，尼古拉斯的卧室，日

尼古拉斯收拾停当。凯特走了过来。

凯特：你收拾好了吗？你……

尼古拉斯：好了。

凯特：你能不能……

尼古拉斯：不了，谢谢。

他走出房间。他母亲跟着他向房门口走去。

13.内景，凯特家，厨房/门厅，日

他们想说些适宜于此刻的话，但是谁也不知道说什么。两人的说话声交叠在一起。

凯特：那么，你……

尼古拉斯：是的。

凯特：别忘了，你……我是说你知道你永远可以……

尼古拉斯：我知道，谢谢，妈妈……

凯特：任何时候，因为……

尼古拉斯：但是别……

凯特：我知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别担心。

沉默。

尼古拉斯：好的。

凯特：是的。

凯特笨拙地抱了抱他。

凯特：给我打电话。

尼古拉斯走了。

凯特：等一下……

凯特朝厨房跑去。尼古拉斯站在门厅等她。她很快就回来了，递给他一个特百惠保鲜盒。

凯特：拿着，我差点忘了。

尼古拉斯：这是什么？

凯特：香蕉面包。

尼古拉斯：谢谢，妈妈。

凯特在他离开之前最后一次朝他挥手。

凯特：爱你。

她关了房门，靠着门站在原地不动。是的，她儿子走了。公寓立刻显得非常空寂。

14.内景，彼得和贝丝家，浴室，夜

很晚了。尼古拉斯打开水龙头，他正要刷牙，彼得敲门。

彼得：嗨……我来看看你要用的东西是不是都齐全……

尼古拉斯：都有了，谢谢。

彼得：你看到贝丝给你准备的毛巾了吗？

尼古拉斯：看到了。

彼得向他微笑。

彼得：好的，我这就走，该去睡觉了。

他满怀爱意地走近儿子。

彼得：你能来我很开心。我想念和你共处的时光。

尼古拉斯：贝丝怎么说？她真的同意我搬过来吗？

彼得：当然，尼古拉斯。我们很开心你来住这里，我们俩都是。这里也是你的家，你知道的。

尼古拉斯微笑。

彼得：来吧……你该上床了……很晚了。

尼古拉斯：好的。

彼得伸出他的拳头，想来一个顶拳，让尼古拉斯吃了一惊。这个仪式他们己经很多年没有做过了……尼古拉斯冲彼得咧嘴笑，然后和他碰了碰拳头。

彼得：晚安……

尼古拉斯：晚安，爸爸。

彼得走出房间。

留下尼古拉斯独自一人。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微笑。

15.内景，彼得和贝丝家，浴室，日

彼得正在冲凉水澡。

16.内景，彼得和贝丝家，更衣室，日

彼得穿上衬衫。

17.内景，彼得和贝丝家，厨房，日

彼得给自己调了一杯咖啡，尽力不弄出动静。此时还很早。

突然，尼古拉斯出现在门口。

尼古拉斯：嗨……

彼得：这就起了？你妈妈说你从没在中午以前起来过……

尼古拉斯耸肩。

彼得：你想吃点什么？来杯咖啡？

尼古拉斯摇头。

彼得：你早上什么也不吃？

彼得向他走去，揉了揉他的头发，然后走到客厅，拿起放在沙发上的文件。

18.内景，彼得和贝丝家，客厅，日

尼古拉斯向彼得走来。

尼古拉斯：你要走吗？

彼得：是呀，怎么了？

尼古拉斯：没事，只不过……关于这个学校……你跟我提过的这个……我不知道我的担心对不对。

彼得转身看向他。

彼得：什么？

尼古拉斯：我想了一整晚……大家都会琢磨为什么我会这时候来，在学期中间……

彼得：所以呢？

尼古拉斯：会有很多奇怪的眼光看我……

彼得极力表现出正向的态度。

彼得：不，不会的……对一个中途来的人，他们会对你很感兴趣……他们会猜测你是谁，从哪儿来……

尼古拉斯：正是如此。我不想回答这么多问题。

彼得：听着，尼古拉斯，你不是第一个中途转学的人……我知道你会因此有些焦虑，但是这很正常。昨天，我又和校长谈过了，她很欢迎你。

彼得认为他已经结束了话题。在他看来，这没什么可讨论的。他穿上外套。

尼古拉斯：我知道，但是我昨天在想……我觉得9月份再入学或许会更好，压力也小一些……

彼得打断了他。

彼得：你周一就得去，尼古拉斯。我们己经说过这事了，没什么可讨论的。

彼得回厨房去拿他工作需要的东西，然后喝了最后一口咖啡。

尼古拉斯看上去很泄气。他又开始啃指甲。彼得注意到了。

彼得：你为什么那么担心？一切都会好的。

尼古拉斯：我不知道。

彼得：当然会好！你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尼古拉斯。只要稍微用功一点，你赶上学习进度完全没问题。相信我。

尼古拉斯似乎没有被安抚到。

彼得：你一直很沮丧。大家都会这样。但现在是时候重新开始了。这就是为什么你得周一回去上学。你明白吗？

尼古拉斯没有回答。

彼得：尼古拉斯，你明白吗？

尼古拉斯：明白。

沉默。

彼得：你确定不吃早餐吗？

尼古拉斯：不了，谢谢。

尼古拉斯朝自己房间走去。

彼得：你去哪儿？

尼古拉斯：回去睡觉。

彼得有些困惑。但是，就在尼古拉斯走进卧室之前，他朝彼得转身。

尼古拉斯：爸爸？

彼得：什么？

尼古拉斯：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19.外景，纽约街道，日

远景。高楼林立的纽约。

20.内景，律师事务所，电梯，日

彼得乘电梯上楼去办公室。他身边围绕着许多高管。每个人都在忙着接电话，只有彼得一人陷入沉思。

21.内景，律师事务所，彼得的办公室，日

彼得坐在办公桌前。他拿起电话打给了他的医生。

彼得：柯林斯大夫……你好，我是彼得·米勒……很抱歉打你手机，我想跟你聊一下我儿子尼古拉斯……我觉得他需要一个心理治疗师……我知道你认识一些不错的……

有人敲他的门。彼得转身看见安德鲁，事务所的一位副总裁。他赶紧结束了电话。

彼得：如果你能给我回电……非常感谢。

他挂了电话。

安德鲁：我打扰你了吗？

彼得：没有，请进……

安德鲁慢悠悠地，似乎想绕个弯子。

安德鲁：告诉我……你很快就要去华盛顿，我说得对吗？

彼得：消息传得很快。

安德鲁：他们说他会参加初选，是真的吗？

彼得给了他一个会意的微笑。

安德鲁：他到底向你承诺了什么？进他的竞选团队？

彼得：他没有说那么具体。

安德鲁抬了抬下巴，好像在说“祝贺，好样的”。彼得绽放了一个耀眼的、孩童般的微笑。

安德鲁：可能你会非常忙。

彼得同意这点。显然这令他很担心。

安德鲁：如果他当了总统，我敢肯定你不会忘记一直信任你的人！

显而易见，安德鲁指的是他自己。

安德鲁：好了，我不打扰你工作了。如果你有更多消息，能来告诉我吗？

彼得：当然。

安德鲁向外走去，在门口转身。

安德鲁：家里都好吧？

他想起了他刚才正巧听到的彼得通话的结尾。

彼得：什么？都好，都好。

安德鲁：那就好。

22.内景，火车，日（音乐）

彼得在一列火车上，要去往华盛顿。他看着一份资料。突然，他抬起头来……

他扭头看着经过的乡村。阳光照在他的脸上……

23.内景，高中，学校走廊/教室，日（音乐继续）

校长秘书敲门。尼古拉斯显然正紧张难耐。

他们走进教室。

秘书：打断你们一分钟，向你们介绍一下今天加入我们的尼古拉斯。我知道你们都会热情地欢迎他。

老师：你好，尼古拉斯。

尼古拉斯点头回应。

老师：我是延老师，我会教你历史。欢迎你！找个座位。下课的时候来找我，我告诉你我们现在的课程进度，好吗？

秘书：太棒了。我这就交给你了。

尼古拉斯找到了一个空座位。他走过去坐下，并不敢看向四周。课堂继续。

24.内景，凯特的办公室，日（音乐继续）

凯特正在工作。她的同事索菲亚和她在一起。她突然抬起头。她想起了尼古拉斯，仿佛感觉到了他的焦虑。

镜头在彼得、凯特和尼古拉斯之间切换。

25.内景，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布莱恩的办公室，日

彼得陷入沉思。他坐在布莱恩办公室对面的等候区。脖子上套着证件牌挂带。

一个男人从他身边走过。

男人：嗨，伙计！你好吗？

彼得从思绪中清醒过来。

彼得：很好，你呢？

他们握了握手。

男人：见老大？

彼得：是的。

男人：你运气不错，他今天心情很好。你还在纽约吗？

彼得：还在纽约。

男人：你父亲怎样了？我听说他身体出了点问题？

彼得看起来有些吃惊。

彼得：啊？是的，其实，也还好，一切都好。谢谢。

男人：那就好，我们己经很久没见他了……替我向他问好，好吗？

彼得：当然。

男人：回见。

彼得举起一只手示意再见，男人走了。彼得似乎因为刚才的对话有些不安。显然他已经很久没和父亲联系了。

布莱恩办公室的大门打开，这位参议员的一个助手走了出来。

助手：你可以进来了，这边。

彼得站起来，走进办公室。

镜头留在了办公室外，门在彼得身后关上，我们看不到这场会见。我们只听见了画外音中参议员的第一句话——

布莱恩（画外）：啊，彼得！你好吗？你能来见我们真好……请不要拘束。让我向你介绍……

26.外景，纽约街道，日

尼古拉斯放学后走在大街上。他经过一个美术馆门前。他注意到一幅黑色的画作。

27.内景，华盛顿车站，日

彼得坐在车站广场等火车。他把手机放在耳边，正在给尼古拉斯发语音留言。

彼得：尼古拉斯，嗨，是我。我只是想知道你今天怎么样……给我回电。爱你。

他挂了电话，若有所思地坐了一会儿。他看起来挺开心，显然和参议员的会见很顺利。

然后，他看了一眼手机通讯录……停在了“爸爸”这一项。他的手在拨出键上方停留了片刻，最终改变了主意。

28.内景，彼得和贝丝家，厨房/走廊，日

贝丝准备早餐，给西奥冲奶。

贝丝：尼古拉斯？你好了吗？该走了。尼古拉斯？

她走到尼古拉斯房间门口，敲了敲门。

贝丝：我给你冲了咖啡……你只有喝咖啡的时间了……尼古拉斯，你要迟到了。

她接着敲门。

29.内景，彼得和贝丝家，尼古拉斯的卧室，日

尼古拉斯坐在床上。他已穿戴完毕。贝丝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贝丝（画外）：尼古拉斯，我至少叫了你十次了……我们不能每天早上都这样。你听见了吗？

30.内景，彼得和贝丝家，走廊，日

贝丝还在门口。

贝丝：尼古拉斯！

突然，房门被猛地打开，尼古拉斯拿着书包出现了。

贝丝：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尼古拉斯：我回答你了。

贝丝：到时间了，你得走了。

尼古拉斯：我知道。

31.内景，彼得和贝丝家，厨房/客厅，日

贝丝继续在厨房里冲咖啡，给西奥冲奶——尼古拉斯在客厅拿自己的东西。

贝丝：西奥昨晚没有吵醒你吧？

尼古拉斯：没有。

贝丝：你很幸运。你爸爸也是这样，什么都吵不醒他。那句“像婴儿一样熟睡”……就是个笑话。“像男人一样熟睡”还更贴切。

尼古拉斯：他在哪儿？

贝丝：他己经走了。他今天一早有个会。

她端着咖啡来到客厅。

贝丝：这是你的咖啡，你只够时间喝这个了。

他发现尼古拉斯用手捧着头。

贝丝：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贝丝向他走去。

贝丝：尼古拉斯，你怎么了？

尼古拉斯：没事。

贝丝：你是在难过吗？

他没回答。

贝丝：你不开心吗？你为什么不开心？

尼古拉斯：我不知道。

贝丝：你不知道？你常常这样吗，没有缘由地哭？

她温柔地朝他走去。

贝丝：嗯？

尼古拉斯：我没哭。

贝丝困惑了。她不知道如何是好。她伸出一只胳膊搂住他。

尼古拉斯：好吧，我该走了。

他站直身，拿起自己的书包。走到门口，又返身向她走回来。

尼古拉斯：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贝丝：当然。

尼古拉斯：你认识我爸爸的时候……你知道他己婚吗？

贝丝：我……

尼古拉斯：你知道吗？

贝丝：知道，但是他没多久就告诉我……

尼古拉斯：告诉你什么？

贝丝：也许你跟他本人去谈这个更好……

尼古拉斯：你知道，他离开的时候，我妈妈……非常难过。她很痛苦。她一直在说他的坏话……而我一直崇拜他。就好像我被劈成了两半。

贝丝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想安慰他。

贝丝：我理解。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尼古拉斯：而这并没有阻止你？

贝丝：什么？

尼古拉斯：你认识他的时候，你知道他已婚并且还有一个儿子，这都没有让你放弃？

她抽回手。

贝丝：我……你想说什么，尼古拉斯？

尼古拉斯：没什么。你是对的。我不知道为什么问你。我很蠢。

贝丝：不，不是蠢，只是……

尼古拉斯：不管怎样，我得走了。再见。

他走出房间，贝丝一个人仓皇地留在那儿。

贝丝：再见……

32.外景，纽约街道，日

尼古拉斯走在路上，他戴着耳机。背景有音乐声。

他来到一个地铁站，走了进去。

我们听见了凯特留在他手机里的语音留言。

凯特（画外）：尼古拉斯，还是我……

33.内景，凯特的办公室，日（音乐继续）

凯特坐在桌前。她是一名建筑师。她正在打电话。

凯特：我只是想抱抱你。希望你一切都好……我希望我们哪天能见见，等你有时间。给我回电话……想你。

她挂了电话，接着她打算用手机再打一个电话。

34.内景，律师事务所，会议室，日（音乐继续）

彼得和三个同事在会议室开会。他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下，皱着眉转到了语音信箱，并没有分散对于工作的注意力。

安德鲁：我们得向他们证明他们不该走这第一步才行……这是力量的制衡。

一个年轻人敲了敲门。

安德鲁：什么事？

年轻人走进来，他穿着一件丝绒夹克。

年轻人：打扰了，这是你们要找的吗？

安德鲁：啊，太好了……

年轻人走过来，向彼得尊敬地点头。

安德鲁：是在档案室找到的吗？干得好！

年轻人：还有什么需要吗？

安德鲁：非常感谢。

年轻人再次点头，然后大步走出会议室。安德鲁看着文件。

安德鲁：这个非常有用……

彼得：刚才是谁？

安德鲁：谁？

彼得示意是刚离开的那个年轻人。

安德鲁：他是新来的实习生，法国人，非常聪明。怎么了？

彼得：没什么。

彼得透过会议室的玻璃墙继续看着那位年轻人。

35.内景，彼得和贝丝家，西奥的房间，日

尼古拉斯独自待在他弟弟的卧室。他在找什么。接着，他从西奥的床上拿起一只小泰迪熊玩偶，坐在椅子上，嗅着那只泰迪熊。

36.内景，律师事务所，走廊/门厅/电梯，日

彼得正要离开事务所。他听着语音信箱，这是凯特的留言。

凯特（画外〕：彼得，嗨，是我……抱歉打扰你……但是我完全没有尼古拉斯的消息……我给他留了语音，但是他从没给我回电……我……所以，我需要你告诉我一切如何……我们能聊聊吗？

彼得一边听着留言，一边向走廊里和他擦身而过的那些同事漫不经心地打招呼。凯特的留言令他有些困扰。

他现在站在电梯前。之前那个年轻人抱着一堆资料出现了。彼得冲他微笑。他们站在一起等电梯。

彼得：夹克不错。

年轻人：谢谢。

电梯门开了。彼得示意年轻人先进。自己随后进入电梯，门关上。

37.内景，凯特家，卧室，日

凯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穿戴好准备赴约。突然，她对自己的上衣感到不满。她从衣橱里取出另一件，然后打量镜中的自己。

38.内景，心理治疗师的办公室，日

尼古拉斯坐在一个心理治疗师和他的狗对面。

治疗师：新学校一切都顺利吗？

尼古拉斯冷淡地耸耸肩。

尼古拉斯：还行。

沉默。尼古拉斯意识到治疗师在等他说更多。

治疗师：你说过你觉得和同龄人无法亲近？

尼古拉斯：是的。

治疗师：为什么呢？

尼古拉斯：我觉得他们都很幼稚。他们只知道玩乐和派对……我对这些都不感兴趣。

治疗师：那你对什么感兴趣呢？

尼古拉斯微笑。治疗师看起来和他的狗竟有些像。

治疗师：怎么了？

尼古拉斯：没什么。不管怎样，现在好些了。

治疗师：你不喜欢现在这个年纪？

尼古拉斯：我更喜欢小时候。

治疗师：你小时候？

尼古拉斯点头。短暂的沉默。

治疗师：你是说……当你的父母还在一起的时候？

尼古拉斯抬起头看着治疗师，为他这句话感到不安。他耸耸肩，好像在说：“不是的，并不是这样。”但是，他还在思索这个问题。

39.外景，纽约街道，餐厅，日

彼得穿过马路走进餐厅。

40.内景，餐厅，日

一名侍者把彼得带进靠里的一个房间，房间里只有凯特坐在桌前。她还穿着之前挑选的那件上衣。彼得向她走来。

彼得：对不起，我来迟了，我……

凯特：没关系。我知道你很忙。尤其是现在，我听说了。

彼得：是的……

侍者走过来。

侍者：两位需要点什么？

彼得看着凯特，似乎在问她意见。

凯特：我不知道，你呢？

彼得：气泡水，谢谢。

凯特：我要一杯马提尼。

彼得微笑。

彼得：这样的话，两杯马提尼。

侍者：两杯马提尼，马上就好！

侍者走开了。

凯特：那么？怎么样？

彼得：听我说，一切都很好。他已经去了新的学校……他说他喜欢那儿。

凯特：很好，那太棒了。

彼得：我想说，我刚开始还得帮帮他……但是他现在感觉好多了。我真的觉得他会好起来。

凯特：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之前的学校到底发生了什么？

彼得：没有，他没有说太多。

凯特：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忧郁……

彼得：他是一-个少年，凯特。你什么时候见过少年人乐呵呵的？

凯特：并不仅是这样，他和其他人不同。

彼得：你为什么这么说？

凯特不知道，她耸耸肩。

彼得：如果你问我，他是对爱感到失望……

凯特看起来很惊讶。她竟然从来没考虑过这个可能性。

凯特：有可能，他是很浪漫的人。

彼得：是的。

凯特：猜他这是随了谁……

尴尬时刻。

侍者端着饮品过来，把饮品放在桌上。

侍者：请用。

彼得：谢谢。

侍者离开。凯特作势碰杯，然后喝了一口。

凯特：那谁……

沉默。

彼得：贝丝？

凯特：是的。她什么态度？

沉默。

凯特：你可以跟我说，你知道的。

彼得：刚开始，她有一点……

凯特：反对，我想。

彼得：不，不是。也许有些焦虑。小婴儿……已经让她够累的了。她没料到会突然和一个青春期的孩子住一起……

凯特：我能理解。

彼得：但是总而言之，一切都挺好的。

凯特：尼古拉斯没为难她？

彼得：没有，他很乖。他在努力。而且他喜欢和他小弟弟住一起……

凯特：很好。

彼得：是的。我想这样对他有帮助。

突然，她表面的愉快瓦解了。

彼得：凯特，怎么了？

凯特：没什么，抱歉。

彼得：我很抱歉，如果……我不想让你难过。

凯特：我知道。

她看上去难过得无法自已。

凯特：我感觉……感觉自己彻底失败了。

彼得：你在说什么，凯特？你一点也不失败。

凯特：对不起。只是……我从没想过他会离开家。他也没想到过，会离开家去跟你住。

彼得：我也没想到，你知道吗？是他提出的。

凯特：所以问题的根源都在我！

彼得：当然不是……

凯特：是的！他再也不想跟我住在一起了！我给他打电话，他也从来不接。

彼得：你得给他一点时间。

她从手袋里拿出一块手帕。

凯特：我很抱歉。

她还从手袋里拿出一张照片。

凯特：几天前，我找到这张照片，看……这是我们去科西嘉岛那次……记得吗？

彼得点头。

凯特：我每次看到这张照片，都很受触动。我们租了那艘帆船……记得吗？

彼得：当然记得。

他拿过那张照片细看。

凯特：那个暑假你教他游泳……他舒展的笑容……就像小小的太阳。事实上，我记得我那段时间都是这么叫他，“我的小太阳”。

彼得：是的。

凯特：“我的小太阳”……想起这个称呼，那段时间，我们家是那么快乐。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彼得：别这样……

凯特：我很爱他，你知道的。

彼得：我知道。

凯特：还有你……我曾经那么爱你。如果你知道我有多爱你……

她微笑，忍住眼泪。

彼得：别这样，别难过。你是一个很好的母亲。这不是你的错……他正在经历一段艰难的时间，但是很快一切都会正常起来的。

凯特摇了摇头，仿佛预感到结局不会太妙。

彼得：会的，会好的！相信我，凯特。一切都会好的。

她对他挤出一个微笑，但却笑得很悲伤，泪水盈眶。

41.外景，纽约街道，日

彼得在大街上走着，想平复自己难过的情绪。

他在珠宝店的一面橱窗前停下来。

42.内景，彼得和贝丝家，夜

彼得打开一瓶酒，拿出两个杯子。他把这些都放在沙发前的桌子上。

然后，他把一个小盒子放在杯子旁显眼的地方。贝丝出来的时候，他往杯子里倒上酒。贝丝刚把西奥哄睡。

彼得：睡着了？

贝丝：是的，终于……

彼得：他不着急。

贝丝：是的，我差点自己睡着了。

他递给她一杯酒。

贝丝：噢，很好……

她坐到他旁边，亲了亲他的脸颊。

彼得：今天过得好吗？

贝丝：没什么特别的。我们去看了儿科大夫，其他时间都在家。你怎样？

彼得微笑。

贝丝：什么情况？

彼得：我？

贝丝：是的。你为什么看上去这么……

彼得：什么？

贝丝：得意？

他再次微笑。指了指放在她面前的盒子。

贝丝：是什么？

她打开盒子，是耳环。

贝丝：这是你道歉的方式？

彼得：是感谢你。

贝丝：谢什么？

彼得：你很清楚。

贝丝：很漂亮……

彼得：你知道，我很明白……我是说，我非常感激你能处理好这一切。

贝丝：是的，我说过吧。这是你道歉的方式。

彼得：我的意思是……有你在我很幸运。

贝丝吻了吻他。

贝丝：是的，因为你常常不在。你总是在工作。

他们紧挨着坐在沙发上。这时，尼古拉斯从房间出来。

43.内景，彼得和贝丝家，客厅，夜

尼古拉斯：爸爸？我能和你聊一会儿吗？

彼得和贝丝分开来。

彼得：是的，当然。

尼古拉斯感觉自己打扰他们了。

尼古拉斯：我打扰到你们了，是吗？

彼得站起来。

彼得：不，不，并没有。跟我说吧。

尼古拉斯：没什么紧急的事。我只是有件事想听听你的意见。我能等……你能过来找我吗……过一会儿？

彼得：好吧。

尼古拉斯：太好了，谢谢。

尼古拉斯回到房间。

44.内景，彼得和贝丝家，客厅，夜

彼得：不管怎样，他看起来好多了，你不觉得吗？他跟我说他今天数学得了A。

贝丝：是吗？

彼得：是的。我很开心。我想他又开始有自信了。他还告诉我有人邀请他参加派对。

贝丝：很好。

彼得：是的，我很担心他总是一个人待着……

贝丝：不管怎样，挺顺利的。

彼得：什么？

贝丝：儿科大夫，看了西奥。

彼得：噢？她怎么说？

贝丝：和你一样……这只是一个“过渡期”，很快他就能睡整觉……好吧。既然还在这个阶段，那我现在去做晚饭，不然我马上就要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向厨房走去。

45.内景，彼得和贝丝家，厨房/餐厅，夜

贝丝拿出盘子。彼得也向她走来。他看起来想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来转换话题。

彼得：我还有另外一些事想跟你说……让我来。

他拿起盘子，但是心思显然还在自己想要对她说的话上。

贝丝：什么？

彼得：我们计划去旅行的那个星期……

贝丝立即转过身来。

贝丝：你想取消？

彼得：不，我不想取消。但是我在想……也许不是最好的时机。

贝丝没说话。

彼得：他刚刚回到学校……我不确定是不是应该把他自己留下。

贝丝：我们为什么不带上他？

彼得：他逃学了好几周，我不知道该不该提出带上他……

她拿过彼得手中的盘子，走到餐厅，把盘子放在桌上。彼得跟着她，给她帮忙。

彼得：我知道你很失望。但是我别无选择。

贝丝：我理解。

彼得：他需要身边有人，你知道。这是很重要的时候，而且……

贝丝：彼得，我说了我理解。这不是问题。那就取消旅行。这真的不重要。

彼得：你确定吗？

贝丝：是的。

她冋到厨房去取杯子。彼得跟着她。她看起来对他有些疏离。

彼得：你在生我的气……

贝丝：没有，我只是说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她走回餐厅。

46.内景，律师事务所，彼得的办公室，日

彼得若有所思地坐在桌前，然后他拨了一个电话。语音信箱接通了。

彼得：你好……是我。我……我们很久没联系了……我……我听说你有……怎么说？健康问题。我打电话是想问问你怎么样了。顺便告诉你……我会在华盛顿待几周……我想也许我们能见见……回复我，给我打电话。

他挂了电话。

47.内景，服装店，日

尼古拉斯穿着夹克，犹疑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彼得积极地鼓励他。这件夹克和之前实习生安德鲁穿的那件很像。

彼得：可以吗？

尼古拉斯：我不确定。

彼得：很适合你。

尼古拉斯：谢谢你，但是……

彼得：什么？

尼古拉斯：我这个年纪好像不穿夹克……

彼得：开什么玩笑？所有人现在都穿夹克。

尼古拉斯：真的吗？

彼得：是的！真的很适合你。这是个法国品牌。

彼得态度坚定。尼古拉斯照着镜子。

48.外景，纽约街道，日

他们从商店出来，走在大街上。尼古拉斯穿着夹克。彼得看起来很满意。

彼得：你看看！你应该穿这件去派对……是什么时候来着？星期六，是吗？

尼古拉斯：你知道的，我没想好去不去……

彼得：为什么不去？你得去！人际交往很重要……

尼古拉斯似乎不为所动，他耸耸肩。

尼古拉斯：我都不会跳舞。

彼得停下脚步。

彼得：啊，是因为这个……

他微笑，尼古拉斯没懂。

尼古拉斯：什么？

49.内景，彼得和贝丝家，日

彼得和尼古拉斯走进房间。

彼得：我们回来了！

贝丝走出来。

贝丝：嘘……西奥还在睡觉……

彼得：对不起。

贝丝：你们去哪儿了？

彼得：你得教他跳舞……

他朝尼古拉斯转过身去。

彼得：她是我见过的跳舞顶尖高手！

贝丝：我？

彼得点头。

贝丝：很好笑。

显然这不是真的。

贝丝：你跳成那样，还好意思评论我？

尼古拉斯：什么？他跳得不好吗？

贝丝：可以说他有自己的风格。

彼得坐下。

彼得：我独特的风格。

贝丝：你知道我们是在婚礼上认识的吗？

彼得因为她在尼古拉斯面前提到他俩认识的事而感到尴尬。

彼得：贝丝……

贝丝：所有人都在跳舞，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爸爸……他站在那儿，正在做他那了不起的扭胯动作。

尼古拉斯：他的什么？

贝丝突然停下来。她有些意外。

贝丝：你不知道他那了不起的扭胯动作？

尼古拉斯：不知道。

彼得：贝丝……你教教他跳舞就行了。他要去派对。

贝丝：看着。

她走过去关上门，然后拿起手机。

彼得：你做什么？

她放出一首音乐，似乎是法瑞尔·威廉姆斯的《快乐》。

贝丝：来吧，彼得！你不跳给我们看看吗？

彼得：这样真的好吗？

贝丝点头，假装被惹恼了。

彼得：我怕会吵醒西奥！

贝丝摇头，还在假装生气。

尼古拉斯：来吧，爸爸！

彼得：好吧，你们别后悔，是你们要求的！

他站起来，开始随着音乐起舞。贝丝和尼古拉斯大笑起来。

贝丝：你知道为什么我立刻就爱上他了吧……

尼古拉斯：谁不会呢……

彼得：我知道，我的魅力无法抵挡。

彼得的动作越发夸张，引得他们再次大笑。

贝丝：当他开始跳舞，所有人都停了下来。他总是那么引人注意。

尼古拉斯：你是怎么做到的？

彼得：不知道。

尼古拉斯大笑。

彼得：来吧。我教你。看……就像这样……看见了吗？

彼得示范他了不起的“扭胯”动作的基本步骤。尼古拉斯试着学。

尼古拉斯：是这样吗？

贝丝：噢！不是！另外一种呢？

彼得：这个就行！参加派对学这个就够了！

贝丝：彼得，不行！

彼得：可以！你会把他们都比下去！瞧他的舞姿！看，是我儿子！

贝丝笑了，决定加入他们-起跳舞。这是欢快的舞蹈时刻。彼得和贝丝渐渐地跳到一起，尼古拉斯一个人跳着。

突然，尼古拉斯停止了舞蹈。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一种强烈的忧伤似乎吞没了他。他向自己房间走去，丢下跳舞跳到一半的另外两人。

彼得：尼古拉斯？

贝丝关掉音乐。

贝丝：他怎么了？

彼得：我不知道。

贝丝：我们说错什么话了吗？

彼得向尼古拉斯的房间走去。

50.外景，河岸，日

彼得在河边跑步。他在一道防洪堤的尽头停下来喘气。他看着城市、海鸥和水面上波动的太阳倒影。这一刻宁静而美好。

突然，他的手机响了。

彼得：你好？

51.内景，彼得和贝丝家，餐厅，日

贝丝坐在餐桌前。她抱着西奥。桌上放着一把刀。彼得在她对面。

贝丝：这个在他床垫底下。

彼得深深地叹气。

贝丝：对不起，我觉得应该告诉你。

彼得：你认为他还在……

他指着自己的小臂示意伤疤的事。

彼得：我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以为……他看起来挺好的，不是吗？

贝丝耸肩。

彼得：他去上学，他有笑容，他……他好多了！

贝丝：是的。

彼得：那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贝丝：最简单的方法是和他聊聊这事。你不这么想吗？也许还得和他的心理治疗师聊聊……

他试着微笑回应。

贝丝：好吧。

她站起来。

彼得：出门？

她向折叠婴儿车走去。

贝丝：是的。去晒晒太阳。好不好，小宝贝？

她把西奥放进婴儿车。她能看出彼得非常担心。

贝丝：别这样，别担心。他也许只是还有些脆弱。但你是对的，他好多了，多亏了你为他做的所有这些事。

彼得：你这么认为？

他希望听见她说“是的”。

52.内景，彼得和贝丝家，浴室，日

彼得跑完步，正在洗澡。他陷入了沉思。

53.内景，彼得和贝丝家，卧室，日

彼得穿戴完毕。

54.内景，彼得和贝丝家，厨房，日

彼得在厨房里沏茶，在等着茶叶泡开时，他看着厨房的刀，决定把它们藏起来。突然，大门处传来声音。

55.内景，彼得和贝丝家，客厅，日

彼得：你去哪儿了？

尼古拉斯：怎么了？

他注意到父亲的表情。

尼古拉斯：有什么问题吗？

彼得：是的。

沉默。

彼得：你为什么要在床垫下面藏一把刀？

尼古拉斯：什么？

彼得：你床垫下有一把刀，你知道吧？是用来做什么的？

尼古拉斯：没什么。

彼得：“没什么”是什么意思？

尼古拉斯：只是放在那儿，以防万一。

彼得：以防万一什么？你在说什么？

尼古拉斯：我不知道……如果有人闯进来……

沉默。彼得深吸一口气。他一点都不相信尼古拉斯的解释。

彼得：给我看看你胳膊。

尼古拉斯：什么？

彼得尽量显出坚定的态度。

彼得：给我看你的胳膊。

尼古拉斯：不。

彼得向他走去，抓起他的胳膊。尼古拉斯试着挣脱。

尼古拉斯：放开我。

尼古拉斯跑开，但是彼得看见他胳膊上有新伤痕。

彼得：尼古拉斯……

沉默。彼得看到伤痕之后显然无法淡定。

彼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尼古拉斯耸肩。

彼得：我不想让你伤害自己，你明白吗？

尼古拉斯：我没有伤害自己。

彼得：看看这些伤疤，这就是在伤害你自己。

尼古拉斯：正相反。

彼得：什么意思，正相反？

尼古拉斯：没什么。

彼得：不行，跟我解释一下。

没有回答。彼得提高了嗓门。

彼得：跟我解释，尼古拉斯！

尼古拉斯用心思索，想找寻一个解释。

尼古拉斯：这能……令我得到缓解。

彼得：缓解什么？

尼古拉斯还是耸肩。但是彼得要一个回答。

彼得：当我痛苦的时候……这是一个排解的方法……

彼得：但是你痛苦什么？尼古拉斯！排解什么痛苦？

尼古拉斯垂下眼睛，还是没有回答。彼得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彼得：我希望你别再这么做。我禁止你这样做。明白了吗？

没有回答。

彼得：明白了吗？

尼古拉斯：明白。

彼得：人生中有些事是不能做的。

尼古拉斯：是贝丝发现的吗？

彼得：不重要。

尼古拉斯：她干吗要翻我的东西？

彼得：她没有翻你东西！她是好心给你铺床。你从来不自己收拾！

尼古拉斯叹气。

彼得：尼古拉斯，你从厨房拿走一把刀，用来……

尼古拉斯：不是，最开始我只是想有什么东西防身。

彼得：防身？防什么？你说什么？你有没有觉得这根本说不通？

尼古拉斯：那你还有一把枪。

彼得：什么？

尼古拉斯：在洗衣房，壁橱后面，有一把枪。

彼得：啊？是的，但是那……那不一样。那是……是一件礼物。

尼古拉斯：枪是谁给你的？

彼得显然不想讨论细节，但他认为有必要解释一下。

彼得：我父亲。很久以前。他喜欢打猎……这是一把猎枪。知道吗……并不是用来“防身”……

尼古拉斯：他为什么给你一把猎枪？

彼得：因为……他一定认为我会喜欢这把枪……我们能一起去打猎……这……但是，你知道，我从没用过。我讨厌打猎，以及与之相关的一切。

尼古拉斯：那你为什么留着它？

彼得：尼古拉斯……我们讨论的不是这事。

彼得试着冷静下来，换一个态度。

彼得：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尼古拉斯：我知道。

彼得：你在上一所学校发生了什么？现在也许是时候告诉我了，你觉得呢？

没有回答。

彼得：因为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否则……

尼古拉斯一言不发。

彼得：如果你不愿意跟我说这事……我希望你能跟你的治疗师说说。

沉默。

彼得：这很重要，尼古拉斯。

尼古拉斯似乎点头同意了。彼得向儿子走过去。轻轻拉起儿子的胳膊，看他的伤疤。

彼得：我去给你找点消毒液。

尼古拉斯：不，不用……只是擦伤。

彼得露出关怀的神色。

彼得：你知道吗，你伤害你自己的时候……我感觉自己也很疼。

尼古拉斯：你伤害妈妈的时候……也是在伤害我。

彼得猝不及防，无言以对。尼古拉斯离开了，只留下内疚的彼得。

56.内景，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会议室，日

几个人在会议室里踱来踱去。突然，布莱恩走了进来。

布莱恩：嗨，大家好！

很快，他在长桌边自己的位置坐下，所有人都跟着坐下。

布莱恩：请坐。谢谢大家能来……今天到这儿的都是精英。史蒂文……

朝向旁边的助手——

布莱恩：你能给我倒一杯咖啡吗？

向大家转回来——

布莱恩：好的。我们有很多事情要说，时间有限，我们从最重要的说起：你们有人打算在后面的六个月睡觉吗？

大家都微笑。

布莱恩：没有？很好。这样的话，我们就能继续……

彼得听着布莱恩讲话，有点心不在焉。他看着窗外。

57.外景，科西嘉岛，日（闪回）

彼得驾驶着一艘小船沿着科西嘉岛的海岸前行，船上还有凯特和6岁的尼古拉斯。尼古拉斯戴着充气臂环，他还不会游泳。凯特戴着一顶宽檐太阳帽，她用手扶着帽子，以免被风吹走。他们感受着风、海浪和自由。

小尼古拉斯：爸爸……这里有鲸鱼吗？

彼得：鲸鱼？

小尼古拉斯：是的。

彼得微笑。

彼得：我想没有。

小尼古拉斯：那海豚呢？

彼得：海豚，有的。有时候能看到。

小尼古拉斯用一只手挡在眼睛上方，看向海平线。凯特笑了，她深情地看着彼得。

突然，凯特的帽子被风吹到了海里。

凯特：啊！

小尼古拉斯大喊——

小尼古拉斯：爸爸！爸爸！

他指着漂浮的帽子。

彼得：什么？

小尼古拉斯：那儿！那儿！

彼得：你看见海豚了？

小尼古拉斯：不是！你看！

凯特：我的帽子！

彼得看着家人大呼小叫，笑起来。

凯特：你笑什么？你得给我捞起来，彼得！

小尼古拉斯：快点，爸爸！快……它要沉下去了！

58.外景，科西嘉岛，日（闪回）

小船抢风调向，慢慢地朝帽子靠近。彼得俯身，试着用鱼竿去够帽子。

他把帽子给尼古拉斯。

凯特：湿透了……

小尼古拉斯把帽子戴在头上，滑稽地模仿他妈妈。

小尼古拉斯：看我……我是妈妈……

彼得见状大笑。凯特胳肢尼古拉斯。

59.内景，彼得和贝丝家，厨房，日

尼古拉斯打开冰箱找吃的。他什么也没找到。基本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关上冰箱门。

60.内景，彼得和贝丝家，西奥的房间，日

尼古拉斯来到西奥房间开着的门前。贝丝躺在地上，西奥在游戏毯上。

尼古拉斯停在门口。

贝丝：嗨……有事吗？

尼古拉斯：没什么。我有点无心学习。你们呢？

贝丝：我们在玩。

尼古拉斯看着弟弟，微笑。他走过去坐在他们旁边。他神色忧郁。

贝丝：还在想那个女孩吗？

尼古拉斯很惊讶。她怎么知道的？贝丝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

贝丝：你爸爸告诉我的……我是说，他告诉我你最终向他解释了发生的一切……在你之前的学校。

尼古拉斯：他跟你说什么了？

贝丝：没什么。他只说……你有一个女朋友，你们分手了。

尼古拉斯垂下眼睛。

贝丝：别担心。我们最后都会忘了这些的。

他冲她微笑，透出一丝悲伤。然后，他躺到弟弟身边。

尼古拉斯：你知道吗，我想说……我知道你……你并不愿意跟我一起生活……我……我很感激你……你没有反对我搬进来。

贝丝：我为什么要反对？你是西奥的哥哥，这里也是你的家。

尼古拉斯微笑，一个难以捉摸的微笑。

61.外景，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一幢房屋，日

出租车在华盛顿郊区一幢大房子前停下。

彼得看着这幢房子，他己经很多年没来过了。

他付了车费，走下出租车。

62.外景，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一幢房屋，日

彼得按门铃。他似乎有些紧张。

来开门的是83岁的安东尼。

安东尼：你来得真早。

彼得：你好，爸爸。

安东尼：进来吧。

彼得走进房屋。

63.内景，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一幢房屋，门厅/办公室，日

彼得跟着安东尼朝他的书房或者说办公室走去。

安东尼：喝点什么吗？

彼得：为什么不？

安东尼倒了两杯威士忌。彼得跟着他走进办公室。他再次感受到这幢房子独特的氛围，尤其是这间办公室。墙上挂着几件狩猎的战利品，展示着安东尼的爱好。还有安东尼和多位政要的合影，包括乔治·W·布什。显然他在华盛顿有过一流的职业。

安东尼转过身来，递给彼得一杯酒。

安东尼：那么，是什么原因让我有幸得到这次突然到访？

彼得：不……没有特别的理由……我……我正巧来到华盛顿，想看看你怎么样。

安东尼怀疑地看着彼得。他不相信会有什么行为不存在内在动机。

安东尼：别听信关于我生病的谣传。没什么问题，只是小毛病。我壮着呢！

彼得：那很好。

安东尼：玛丽亚给我们准备了一点晚餐。干杯……鸭肉，你觉得怎么样？

彼得并无异议，他喝了一口威士忌。显然他在父亲面前有些无所适从。

64.内景，彼得和贝丝家，尼古拉斯的卧室，日

尼古拉斯光着上半身。他在翻找一件运动衫，却没找到。

65.内景，彼得和贝丝家，洗衣房，日

尼古拉斯去脏衣筐那里看他的运动衫在不在。

洗衣机转动着。

66.内景，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一幢房屋，餐厅，日

他们在用餐。安东尼滔滔不绝。彼得有礼貌地、平心静气地听着，就好像他己经听过一百遍。

安东尼：不，当下这些问题在于人们什么都怕。看看你周围！一群爱哭鼻子的懦夫。没人愿意冒任何一点险。这就是为什么西方社会要消亡了。这话我已经说了好多年，事实也开始了验证。如果你要寻找活力、勇气和进取心，我很遗憾地说，你得去亚洲……在未来的数十年，华盛顿不会有这些，北京才有。

玛丽亚端着食物走进来。她又给彼得添上一份。

彼得：不用了，谢谢你，玛丽亚。很美味。

玛丽亚：不用客气。

她微笑着向安东尼走去。

安东尼：不了，谢谢。

玛丽亚走出房间。安东尼把他的餐盘推到一边。

安东尼：那么，你怎么样？告诉我……我以为你讨厌华盛顿，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彼得：我和布莱恩·哈默约了见面。

安东尼：哦？

似乎提及这位参议员对安东尼产生了正面的影响。彼得感觉到了。他因为吸引到了安东尼的注意力而油然生出一种奇怪的骄傲感。

彼得：他将会参加初选。

安东尼：是的，我知道。

彼得：他希望我去助力他竞选。

安东尼：他让你加入他的团队？

彼得：是的。

安东尼点了点头，表示“干得不错，厉害”。同时他也表现出疑虑，他知道他儿子一直对政治抱着矛盾的态度。尤其是，这位参议员与安东尼并不是同一党派。

彼得：不过我还没决定要不要接受。

安东尼：为什么不？

彼得：麻烦在于，这会占用我太多时间……

安东尼：那怎么了？

彼得：所以情况很复杂。

安东尼：哪里复杂了？

彼得：现在不是好时机，尼古拉斯正在经历一段艰难的时间……他17岁了。他搬来跟我住……现在情况好多了，但我觉得他还是很脆弱。我不想在这时候离开……

安东尼不出声地笑了，这使彼得解释到一半突然停下来。

彼得：什么？

安东尼：这就是你来看我的原因？为了告诉我你是多好的父亲？

彼得：不是，我……

安东尼：很显然，就是这样！你来就是为了展示你道德高尚的铁证。事实如此，不是吗？你来向我证明你能为了照顾你的儿子而放弃你的抱负，好让我自惭形秽，是吗？

彼得：当然不是，你……

安东尼：你还是耿耿于怀？是吗？为四十多年前的事怪我。想告诉我你是怎样的模范父亲？你想要什么？鼓掌？

彼得：你这么说很有趣，因为……之前有一天……我又在想……当我像尼古拉斯那么大的时候……是的……

安东尼：瞧。

彼得：妈妈生病。我每天放学后去医院看她，坐在她身边……你从来没出现过。你一直在四处游走。

安东尼：我是在工作。

彼得：但是在她去世……的前一周，我遇到汤姆……他告诉我前一天和你共进了晚餐……我都不知道你在城里。你认为没有必要告诉我们，没有必要来看她……

安东尼：听着，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当这个坏人。向你的完美鞠躬。是的，你承受了许多痛苦！是的，你爸爸对你不好！对你妈妈也不好！行了。那怎么样呢？你不觉得自己应该长大了吗？因为，相信我，一个五十岁的男人还对十几岁的事情耿耿于怀实在太可悲了！如果你问我意见，那就是让它过去！让它过去，看在上帝分上！

67.内景，彼得和贝丝家，卧室，夜

彼得睁开眼睛。现在是半夜。西奥在哭。彼得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在哪儿。他向贝丝转过头去。

贝丝：没事，我去……

2020 才以执导《父亲》，让安东尼霍普金斯得到奥斯卡影帝的导演费洛瑞安齐勒，继描写失智症后如今再推出一部以忧郁症为主题，且着重描写父子互动的《爱·子》，并找来了休杰克曼、劳拉邓恩、凡妮莎寇比 ，以及安东尼霍普金斯客串演出，本该是被看好有机会再度拿奖的，却在评价上意外得到不少负评，究竟出了什么事呢？

《爱·子》缺乏对忧郁症本身深入探讨

在实际看完后，并不难理解《爱·子》的评价会不太好的原因，首当其冲的即是剧本。 《爱·子》是以忧郁症为探讨主题所延伸出的故事，然而对于忧郁症本身却没有深入的探讨，就只是将忧郁症的样貌给呈现出来，而这样子的剧本看下来，就会产生一个大问题，那就是立场上的偏颇。

《爱·子》花了许多篇幅在描写父亲与儿子的互动，而从我们眼中来看，父亲对于儿子的关心已经是无微不至，儿子却始终没有接收到这样子的爱与关怀，内心的忧郁与负面情绪仍然一触即发。

看着休杰克曼失落的神情，连观众也会替休杰克曼感到无奈，反而对儿子的处境是不太能感同身受，甚至是会感到烦躁的。

本该让观众同情儿子，却本末倒置

而这正是《爱·子》剧本上的一大缺陷，照理来说我们真正该同情的应该是儿子这个角色，没想到却本末倒置，当然我们都多少能够理解忧郁症患者与家属间绝对会经历难熬的时刻，而《爱·子》似乎只是将这种一般人都知道的道理或处境给拍出来。

再来，本片的故事走向是负面的，这大概也会在结局前就让你猜想到，毕竟演了大半天，当你发现问题始终没有得到解决时，也不用妄想会在剩下的十几分钟得到答案。

因此，这对于关怀忧郁症患者的点来说并没有任何的帮助，当然，我并不清楚《爱·子》有没有抱着这样子的想法，也许本来就没这个打算，那就另当别论，但这的确是电影会遭受负评的一大原因。

《爱·子》休杰克曼的表现值得一座奥斯卡

然而撇开剧本不讲，《爱·子》的演员表现都是令人看得过瘾的，其中特别要提休杰克曼，他这次的表现我认为完全值得一座奥斯卡，尽管休杰克曼本来就是演技派，然而此次饰演忧郁者患者的父亲角色绝对难演，但不论是慈祥、关怀、愤怒、无奈等等，休杰克曼各种情绪变化自如，中间有一场和儿子吵架的戏，更是有着从愤怒到心碎的绝佳情绪转换，着实让我想要起立鼓掌。

这同时也是为什么我会说观众会更容易心疼休杰克曼，因为他的表演渲染力太强了，但非常可惜《爱·子》很可能与奥斯卡无缘，以本来就是定位在有机会拿奖的类型片来说，真的彻底被故事拖累，真是再次为休杰克曼感到心疼啊。

享受演技的娱乐片

整体来说，《爱·子》的评价虽然不好，但却情有可原，而电影本身并不难看，只是它不太符合这类型电影该有的样貌，它更像是标准享受演技的娱乐片，这边的娱乐当然不是指故事本身，而是指观影上的感受，尤其光是欣赏休杰克曼的表演就值回票价（他甚至又秀了一段舞技）。

记得，如果你要看《爱·子》这部电影，那就撇开你对任何可以疗伤，或是对忧郁症会产生新的领悟的想法，因为其并没有这个效果。